在严控国家使用VPN的法律风险与应对策略

凌晨两点，李明的电脑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幽幽蓝光。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，试图重新连接那个已经断线三次的VPN服务。作为一家外贸公司的市场专员，他需要随时查看海外客户的社交媒体更新，而此刻正值公司竞标的关键时期。突然，屏幕右下角弹出一封邮件——来自当地网信办的正式通知，要求他“配合调查未经批准的国际联网行为”。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衬衫。

这不是小说情节，而是过去三年里发生在数百名中国网民身上的真实场景。随着国家对网络边界管控的日趋严格，VPN这个曾经在技术圈内讨论的工具，已经成为了普通网民也能感受到的法律风险源。

法律利剑何时落下

那些被处罚的真实案例

2019年，上海某高校研究生张某因长期使用商业VPN访问学术数据库，被处以警告并罚款5000元；2021年，深圳一家跨境电商企业的三名员工因使用未经授权的VPN工具与海外供应商沟通，公司被处以十万元罚款；最近一起公开案例中，某自媒体运营者因通过VPN在境外平台发布内容，被处以行政拘留五日。

这些案例的共同点在于，当事人使用的都是未经电信主管部门批准的“跨境信道”。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管理暂行规定》第六条，直接进行国际联网必须使用国家公用电信网提供的国际出入口信道，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自行建立或者使用其他信道进行国际联网。

法律条文背后的逻辑

国家对于VPN的管控并非一时兴起，而是有着明确的法律体系支撑。除了上述暂行规定外，《网络安全法》第二十四条规定网络运营者为用户提供网络接入服务，应当要求用户提供真实身份信息；《刑法》第二百八十五条则规定，侵入计算机信息系统或者采用其他技术手段，获取该计算机信息系统中存储、处理或者传输的数据，情节严重的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。

这些法律条文编织成一张严密的法网，而普通用户往往在触网时才意识到它的存在。关键问题在于，什么是“自行建立或使用其他信道”？什么是“经批准的跨境信道”？这些概念在日常使用中界限模糊，却可能带来截然不同的法律后果。

VPN使用者的众生相

外贸从业者的两难困境

陈薇是一家服装出口公司的业务经理，她的日常工作需要频繁使用WhatsApp与孟加拉国的工厂沟通，通过Instagram了解欧洲最新流行趋势，在Pinterest上收集设计灵感。“公司提供的企业VPN经常不稳定，有时候紧急订单来了，我只能用自己的VPN应急。”她苦笑着说，“我知道有风险，但如果不及时回复客户，损失的可能就是几十万的订单。”

像陈薇这样的外贸从业者在全国有数百万，他们处于法律风险与职业需求的双重挤压中。一些企业选择申请正规的跨境专线，但每年数十万的成本让中小企业望而却步；而使用个人VPN，则如同在刀尖上跳舞。

学术研究者的信息困境

在某重点实验室攻读博士学位的王涛，研究方向需要参考大量境外学术期刊。“学校图书馆购买的数据库有限，有时候最新的论文只能通过arXiv等预印本网站获取。”他展示了自己收藏的十几个VPN服务商网站，“这个月已经有三个不能用了，剩下的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。”

学术界对于信息自由流动的需求与网络管控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。尽管部分高校和科研机构拥有国际学术通道，但审批流程繁琐、带宽有限，难以满足所有研究人员的需求。

普通网民的好奇与风险

28岁的办公室文员小赵使用VPN的理由则简单得多：“就是想看看Netflix上的剧，玩玩国际服的手机游戏。”像他这样的用户构成了VPN使用者的大多数——没有刚性工作需求，只是出于娱乐或好奇。然而，法律风险并不会因为使用动机的不同而区别对待。

风险等级全解析

高风险行为：这些红线不要碰

根据近年来的处罚案例，以下几类行为最容易引发法律风险：

第一，使用VPN从事商业活动并产生资金往来。例如通过VPN接收境外支付平台的款项，或使用境外证券交易软件进行投资操作。这类行为会留下清晰的资金轨迹，极易被监管部门发现。

第二，通过VPN在境外平台发布涉及敏感内容的信息。包括但不限于政治评论、未经核实的社会事件报道等。即使发布者认为自己只是在“转发”，也可能被认定为传播违法信息。

第三，大规模、长时间使用未经授权的VPN通道。网络流量监测系统能够识别异常的国际数据流动模式，持续高流量的跨境连接容易触发预警机制。

第四，为他人提供VPN服务或技术指导。无论是收费还是免费，帮助他人“翻墙”的行为比个人使用性质更严重，已有案例显示此类行为可能面临行政处罚甚至刑事责任。

中低风险行为：灰色地带的谨慎行走

偶尔使用VPN查阅一般性学术资料、观看娱乐视频等行为，虽然同样不符合规定，但实践中被单独处罚的概率相对较低。但这绝不意味着安全——一旦有其他违法行为被调查，VPN使用记录会成为加重情节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即使只是“偶尔使用”，如果发生在敏感时期（如重大会议期间、国家纪念日等），风险等级会显著提高。网络管控力度通常呈现周期性变化，明智的用户应当了解这种节奏。

应对策略：在合规与需求间寻找平衡

企业用户的合规路径

对于确有国际联网需求的企业，最安全的方案是向省级通信管理局申请跨境专线。申请材料通常包括企业营业执照、使用国际联网的正当理由说明、网络安全保障措施方案等。虽然流程需要1-3个月，且成本较高（年费通常在5万至50万元不等），但这是完全合法的解决方案。

中型企业可以考虑租用持有“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”的云服务商提供的国际加速服务。这些服务商拥有合法跨境信道，虽然功能可能不如商业VPN全面，但足以满足一般的商务沟通需求。

小微企业则面临较大挑战。一个折中方案是：将必须使用国际网络的工作集中在少数几台设备上，为这些设备申请有限的国际访问权限，同时建立严格的内控流程，记录每次国际联网的目的、时长和内容，以备核查。

个人用户的避险指南

如果你必须使用VPN，以下措施可以降低风险：

第一，选择信誉良好的正规办公软件内置的跨境功能。例如企业版微信的国际版、阿里钉钉的海外加速等，这些功能通常基于合法信道。

第二，绝对避免在VPN连接时进行敏感操作。包括访问境外政治类网站、使用网银或支付工具、登录重要账号等。将VPN使用与日常网络活动完全隔离。

第三，定期清理设备上的VPN软件和记录。不要在个人设备上长期安装VPN应用，使用后立即卸载，并清除浏览器历史记录、DNS缓存等数字痕迹。

第四，了解并利用合法的替代方案。国家提供的学术数据库访问通道、部分国际网站的中国特供版（如微软学术搜索中国版）、境内可访问的外媒中文网站等，往往能满足大部分信息需求。

第五，最重要的原则：如非必要，勿用VPN。重新评估你的“需求”是否真的必须通过VPN实现，很多时候这只是习惯而非必需。

技术迷雾与认知误区

“我只是用了机场节点，应该安全吧？”

近年来，一种名为“机场”的VPN分销模式在技术圈流行。用户购买的是经过多次转接的代理服务，认为这样能够隐藏自己的真实IP。然而，这种安全感是虚幻的——流量最终还是要通过少数几个出口节点出境，而这些节点正是监管部门重点监控的对象。一旦某个“机场”被查，所有用户数据都可能被获取。

“我用的是国外公司开发的VPN，他们拿不到数据”

这个误区忽略了两个事实：首先，无论VPN服务商位于哪个国家，数据都要经过中国的网络基础设施；其次，《网络安全法》要求所有在中国境内运营的网络服务提供者必须将数据存储在境内，并配合监管部门依法调取数据。所谓的“零日志政策”在司法协助面前往往形同虚设。

“企业VPN和个人VPN法律性质不同”

确实，经批准的企业国际专线是合法的，但这并不意味着企业可以随意使用任何VPN。关键区别在于是否获得批准，而非技术形态。许多企业使用的所谓“企业VPN”实际上只是商业VPN的多用户版，同样属于未经批准的跨境信道。

未来已来：监管技术的升级

2023年，多地网信部门开始试点部署“深度包检测”系统，这种技术能够识别经过加密的VPN流量特征。传统的VPN协议如PPTP、L2TP/IPsec已经基本失效，即使较新的WireGuard、Shadowsocks协议也面临被识别的风险。

同时，监管部门开始采用“行为分析”而非单纯的技术封锁。如果一个用户长期在凌晨访问国际网络，或者流量模式与正常上网行为明显不同，系统会自动标记并提示人工审核。这种智能化的监管手段，使得侥幸心理越来越危险。

更值得关注的是，法律执行正在从“处理提供者”向“处理使用者”延伸。早期VPN管控主要打击服务商，现在普通用户收到警告信、罚款通知的情况明显增多。这种变化释放出明确信号：使用端同样需要承担责任。

网络世界看似虚拟，法律边界却真实存在。在全球化与网络主权的张力之间，每个网民都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网络行为。那些蓝色的连接图标背后，不仅是通往更广阔信息世界的通道，也可能是一条需要谨慎评估的风险之路。

在这个时代，数字素养不仅意味着知道如何连接，更意味着理解为何有些连接被禁止，以及如何在规则框架内满足合理需求。也许真正的自由不在于能够访问多少网站，而在于清楚知道自己的行为边界，并在这个边界内智慧地生活与工作。